一瞬間， 準提腦子裏閃過了好幾種回答，但是似乎都不太準確。

準提張了張口， 最終還是沈默的看著鴻鈞， 又過了好一會兒，才說道：“還請老師解惑。”

鴻鈞彈了兩顆水球出來，一個大一些，一個小一些。他將這兩顆水球沒入了兩個池塘中，大水球投入了小池塘，小水球投入了大池塘。

這水球含有池塘裏面這些生靈生長所需要的各種養分， 剛開始的時候， 兩個池塘裏面的生靈都長得很好。不同的是， 得了小水球的大池塘裏面的生靈， 更拼命。

時間一晃而過， 大池塘裏面的一切漸漸穩定，而小池塘卻出現了問題。

生靈太多了，整個池塘都要擠不下去了。

所以他們互相之間開始蠶食，又有血腥汙染了整個池塘， 那一團被消耗的水球也開始變得臟汙。

鴻鈞說道：“你可以把氣運看成是養分， 養分對於這池塘裏面的魚來說固然重要，但絕不是最重要的。最重要的是生靈， 是生靈的那一顆堅韌向上的心。”

人族弱小，氣運逆天，成了洪荒眾生靈所覬覦的對象。

可巫妖二族共享盤古大神開天功德，難道就沒有氣運了嗎？再往前， 當初的龍鳳麒麟三族，就沒有氣運了嗎？

若只看氣運，人族此刻不必掙紮，只等待氣運的加持，渡過劫難即可。

說到底，氣運只是加持，若無向上之心，即便是氣運逆天，最終只會被氣運反噬。

比鬥之時，氣運若要有作用，還需得是雙方實力旗鼓相當，氣運足的一方獲勝的可能性才大。實力懸殊，氣運便沒了發揮的餘地。

而準提則是一心認為，西方教如今的雕敝，皆因為氣運之故，這可是大錯特錯了。

準提抹了一把淚，說道：“老師，我明白最重要的乃是生靈本身，可我西方教，根本就沒有生靈願意去啊。”

“這難道不是你該解決的問題嗎？”

準提心說，我就正在解決啊。

鴻鈞見準提還不明白，便又問道：“可知因果為何？”

因果準提還是知道的，他們西方教的教義中，也有因果之論。洪荒眾生，又有誰不識因果呢。

“當初你截殺紅雲和鯤鵬，認為只要他們死了，你欠下的因果便散了，如今還這麽認為嗎？”

準提腦門當即出了一頭冷汗，果然著洪荒之中，只有老師不想知道的事情，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。

準提現在自然還是這麽認為的。

況且他如今已經成聖，因果不加身，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？

鴻鈞卻像是知道準提心中所想，他微微搖了搖頭，說道：“因果不臨聖人之身，可沒說因果不臨聖人之教啊。準提，你說西方教為何雕敝？”

準提猛地擡起頭，眼底閃過驚駭。半晌才鎮定下來。

他告訴自己，不是這樣的，一定不是這樣的！

鴻鈞說道：“氣運很多時候，也是因果的顯化。種如是因，得如是果。因果的監督者不是天道，而在人心。鯤鵬死了，你跟接引還沒死。你告訴自己，因果線斷了，真的斷了嗎？你心裏記得，忘不掉，這因果線就斷不了。”

準提忽然間明白鴻鈞這番話，最想要自己明白的是哪一點了。

紅雲和鯤鵬死了，因果斬不斷。

但若是他跟兄長死了，這因果線大約就斷了。

如今西方教雕敝，氣運微弱，難道當真是因為他不重因果甚至於踐踏因果？

準提不願意相信。

鴻鈞又問道：“你又知道，何為功德嗎？”

功德，準提一直耿耿於懷的東西。

女媧造人能得功德。

三清立教能得功德。

他們兄弟二人也立教教化生靈，教義根基乃至於鎮壓氣運的法寶，一樣不少，一樣不差，憑什麽他們無法成聖，乃至於要他們發下那麽多的宏願，才能夠預支功德成聖。

他不服！

“你覺得你所做的事情，跟三清是沒差別的。”

鴻鈞又調出一面水鏡來，將三清在人族行走傳道，後來有所悟之後，立教成聖的種種給準提看了一遍。

全部放完了之後，鴻鈞又問了一個紮心的問題：“你們兄弟，又做了什麽呢？”

不是天道偏心，氣運不存，所以才讓他們發下宏願。

而是他們所立西方教，從一開始就沒有根基。不過是投機取巧而成，看似立在雲端，但實際上不堪一擊。他們不懂人族艱辛，也不曾在西方或者人族傳道，一切不過是鉆了空子而已。

若無宏願支撐，他們的西方教不過就是笑話一樣的空中樓閣。

所以這本就不是準提心中所想的偏見，認真計較起來，這還應該算作是天道對他們的偏愛。

鴻鈞覺得這個學生悟性不高，心性左了，鉆在牛角尖裏面，就怎麽也出不來。這一次，準提所為實在過了，鴻鈞這才將準提弄來，準備實行一下老師的職責，好好的教教這個學生。

但準提，卻被這樣的真相打擊到了。

他此前行事一直無所顧忌，不過是仗著聖人不沾因果，大劫不臨聖人之身。哪怕老師說過，讓他們就待在道場琢磨教義法術神通，不要過多的摻和大劫，他也沒有太過將這個話放在心上。

可現在，被鴻鈞點明，準提的心也跟著慌了。

大劫不臨聖人之身，聖人不沾因果，可是他們身後所立的教，卻還在因果之中啊。

他忽然就慌了。

若西方教因此而葬送了興起的機會，那麽他不只是害了自己，也害了兄長。

若沒有他的拖累，按照兄長的天分，本應該是可以腳踏實地悟道成聖的。

“老師。”

“你走吧。”

鴻鈞一揮手，準提便出了紫霄宮。

紫霄宮中瞬間安靜了下來，門口的兩位童子面面相覷，感覺道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。

鴻鈞就是覺得準提有些蠢。

大劫又豈是那麽好算計的呢？

這個世界上，最讓人同情不得的生物，便是自以為聰明的蠢貨。

“你這心腸，可真夠硬的，名分上，他到底是你的弟子呢。”

鴻鈞面上毫無波動。

自從羅睺成了他自在天的魔王之後，時不時的就會投註魔念過來紫霄宮串串門，鴻鈞剛開始還有些惱火，但漸漸的就已經習慣了。

如今若是羅睺不來，他倒還覺得不習慣。

“小金烏們都出來了，哎呀你瞧瞧那些生靈，你不出手嗎？”

“本有一線生機，不管是人族還是妖族，都沒有抓住，我若出手，就亂了。”

幽蘿在人族威望甚高，又與妖族交好，這便是天道之下大劫之中的一線生機，可兩方還是發展到了如今的地步。這裏面固然有準提的算計，但準提算計成功了這是事實。

他以執念之屍身合天道，如今真身坐鎮紫霄宮，以他的實力，若還親自插手洪荒大劫之事，那麽那些微弱的平衡將會立刻被打破，洪荒就真的危險了。

況且小金烏們乃是太陽星暴動，羲和浴日而生。

日光所照之處，洪荒眾生皆收益與它。如今太陽星已經趨於穩定，金烏們一身力量也該歸於太陽星了。

只是……那些小金烏們，一個個的都挺懂事的。

羅睺聳了聳肩，化了一團雲墊，他往上面一趟，幽幽的說道：“關於域外……你可有什麽想法？”

鴻鈞眼皮跳了跳。

隨著他對於道的感悟越來越深刻，推演之時，時常能夠推演到未來萬萬年以後。洪荒只是這方宇宙的中心界域，而在域外，還有無數世界演化。

開天辟地，生靈演化，從眾神輝煌之時，再到眾神隕落。

他們本該互不相關。

是的，本該。

然而在鴻鈞所看到的未來裏，洪荒世界演化到後期，就到了眾神失落之時。

在幾次量劫之後，準聖隕落，戰力一降再降，直到聖人應劫，修行沒落，信仰占據主要地位，神的能力是被人族賦予。

而不知從何時起，域外的神靈打破了界域之壁，搶占信仰，他們本為掠奪者，將洪荒世界攪合的一團糟，得到了力量又拍拍屁.股離開。

而失去信仰的神靈，終將隕落。

世界終於走向了無神之境，他們取自然之力，發展諸多技術，直到後來有人提出，科學的盡頭是神學。科學走到了末路，於是有那麽一批人開始研究神學。

可是神靈，已經不在了啊。

一個事物，從出現，到興起，再到繁榮，然後走向衰落，最終消亡，之後又會以另外的形式出現。它或許是重新開始，又或者是質變到了新的開端，但絕不是走入極端。

洪荒世界的最終，卻是步入了極端。

孤陰不生，孤陽不長。極端，意味著自我毀滅。

未來的片段總是斷斷續續的，鴻鈞也不清楚那些究竟是已經發生的未來，還是推演之下無數未來的一種。

但如今羅睺卻明明白白的問出了這個問題，鴻鈞便沒有辦法回避了。

他輕哼了一聲，也沒有回答，直接隱去了身形，入了他個人的洞府中。

羅睺沒得到回答，楞了一下，然後才輕輕地咕噥道：“無趣。”

他其實，有時候也分不清現在和未來，現實和虛幻，有時候他甚至覺得，自己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。

所以他才會時常過來紫霄宮串個門，因為見到鴻鈞，他才有那麽一刻覺得踏實。

出了紫霄宮，羅睺又擡起頭望了望天，然後輕輕的笑了一下，“倒是乖巧多了。”

天道：……

說起來，量劫固然慘烈，鴻鈞擡擡手似乎就可以化解。但量劫本身就是因果堆積的產物，是幾方矛盾不可調和的結果，所以才有量劫之後，清算因果一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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